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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果看人:俞敏洪、龙应台、白先勇

Aug 17,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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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美,最早读丁果的文章,他雄踞《世界日报》的时政版多年,又在温哥华的电视台夜夜出镜,以至于我都忘记了他是一位出色的散文家。2013年,曾邀请北美八大城作家来休士顿参加新移民文学笔会,丁哥毅然前来,给我们带来欢乐。对了,几年前构思小说《见面》,需要一个开头,我就想起了他来休士顿演讲的盛况,只是后面的故事都与他无关。我特别去跟他打招呼,他笑而不语,传来一篇《看“人物”》,今天再读,愈发觉得意味深长。       


“留学教父” 俞敏洪


新东方的俞敏洪来温哥华,我们约着见面聊天。离上一次见他,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那次易中天来加拿大演讲,我在温哥华与他对话,顺便就组织了一次中西方学者的座谈会,把敏洪也叫来了。我知道敏洪喜欢看三国,并把三国的计谋,用在他的新东方经营上。易中天在央视百家论坛说三国,轰动海内外,敏洪不会不看。果然,当我把敏洪介绍给易中天的时候,敏洪直率地说,他自己是一个超级易迷,不管电视节目还是著作,敏洪都看过。他告诉易中天,凡其所著之书,不管什么版本,都一网打尽。敏洪举出一个易著版本,连易中天自己都没有。要知道,作为中国留学生的“教父”,俞敏洪在中国所有的大学里,都受到景仰,但他在自己尊敬的学者面前,完全展露出“粉丝”的本色。    

新东方的成长历史,在卢跃刚兄所著的《新东方三驾马车》里,有精彩至极的描述。我与王强只见过一次,而与俞敏洪、徐小平都有交往,因为他们两家,与温哥华有很深的渊源。我是温哥华人,没有国内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这种单纯性容易得到信任,他们也就跟我畅所欲言,于是,就知道了他们一路走来的纠结历史。他们之间没有恩怨情仇,却有难舍难分却又不乏反目小细节的兄弟情意结,戏剧性极强,舆论常常拿此做文章,成为新东方报道的花絮。那天敏洪告诉我,小平写了一个以新东方故事为蓝本的电影剧本,名为“新梦想”,由香港著名导演陈可辛执导,将在四月中旬公映。他淡淡地说,这个电影中的三个主人公,他的形象不怎样,有点土和傻,而由小平和王强为原型的人物形象,却十分光彩夺目。口吻虽有不满之意,但不会计较的大度,也溢于言表。看来,虽然小平、王强都已经淡出新东方的管理,但新东方三驾马车的传奇历史,还在延伸,还是那么话题十足。 

中国概念股在美国股市上遭遇重大挫折,新东方也是风波四起。但俞敏洪作为董事长,却淡定面对八面来风,全心全意要把好这艘“巨船”的方向。说来有趣,俞敏洪在新东方的近二十年历史中,几上几下,多次退居二线,最后却又被推到第一线,这是一种命运,却也是俞敏洪固执的使命。他透露执行团队中的一些重要干部,因为目光短浅,为追求教学点增加的数量,而忽视了质量,结果造成损失,他只能下手严惩。对股东的负责,对学生的负责,成为他继续管理新东方的重要动力。

我问敏洪,中国的教育制度改革前景如何?他没有回答,却认真地说,把中国最优秀的学子送到国外去留学,这就是新东方对中国教育的贡献,这比赚钱更为重要。这个观点,与万科老总王石的观点不谋而合。显然,俞敏洪认为,建设中国的人才,还是需要到外国去磨练,新东方就是一座坚固的桥梁。人才培育的机会在美国,人才发挥的机会在中国,这就是俞敏洪认定的中国现状。

我问他,前些时候,外电报道,他到郑州大学演讲,结果却出现了女学生摔伤的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敏洪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郑州大学邀请俞敏洪到学校给学生做励志演说,新东方提出学校应该让学生凭票进场,学校方面没有重视,谓五千人的体育馆从来没有坐满过,自由进场即可。谁知,那天晚上竟然到了二万多人,因为太拥挤,有女生翻窗入场,结果摔断四根肋骨,演讲也被迫终止。姑且不论郑大是否小看了敏洪的号召力,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中国学生在大学的求学目标,依然十分彷徨,而敏洪、小平他们,确实可以为他们指点迷津。新东方不衰,从另外一个角度印证了中国教育制度仍然需要进行深度的改革。    

我跟敏洪谈起,受胡建波兄之邀到西安欧亚学院参观,对民办大学的规模印象深刻。敏洪回应说,新东方也在经营一所本科大学,可以每年招生一千六百名学生。他正在思考,是否可以让经济条件不好,但学业有前途的孩子们进来学习,追寻人生的前途?

俞敏洪今年五十二岁,在新东方还能干几年呢?他没有明确的答案。我再问他,大女儿进了常春藤学校宾大沃顿商学院读书,未来是否让女儿接掌新东方,他大笑说,在加拿大接受教育的孩子太单纯,不适应中国的土壤和复杂环境,不会让女儿进新东方。看来,俞敏洪的日程上,还没有退休这两个字,新东方的大业,依然是他生活的重心。          


白先勇在北京


去国近三十年,在世界上走了很多地方,难忘的还是故乡的事,故乡的人,故乡的情。这三十年,正好与改革开放的三十年黄金时期失之交臂,因此,近些年来,就多一些次数回国,开会考察游玩,为的是补课,也为的是建言,更为了见朋友。最有意思的是,在海外认识的不少五湖四海的朋友,竟然会在中国的某个城市重逢,可见,中国确实成了世界的关注,中国也成了可以做一些“别出心裁”事情的地方,由此凝聚了各路精英。

这次到中国,从10月底到11月初,短短两个星期,走了北京广州和西安三个城市。北京来多了,就不在乎这个城市是“天子脚下”的定位,每一次来,总觉得这个城市的摩登多了一些,但古城的印象就少了一些,一多一少之间,可能正是这个城市发展的得与失。早一些时间,比如旅居温哥华的唐诗宋词研究大家、出生于清朝叶赫纳兰氏一系的叶嘉莹教授,她在北京西单的祖居四合院遭拆迁的时候,我们还呐喊抗议过,如今,大家对这样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有形的古都风味少了,但因为北京的特殊地位,总有很多的文化艺术大师名人,在北京出现,给这个现代化的古城,带来文化的喂养。    

11月初,白先勇来北京,参加一个关于他的研讨会。我本来要去参加,无奈有事,没有赶上。但心里的感觉很奇妙,觉得与他在北京重逢了。我特地请好友诗人汪文勤将一本今年在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的人物采访集《切问与近思—当代公共知识人的采访集》,交给正在京拍摄白先勇文学之路电影的林文琪小姐(同样来自台湾),请他转交白先勇。在这本书中,我将采访白先勇的文章放在首篇。

白先勇是一个爱美的人,也是一个喜欢做梦的人。2012年,他的《父亲的身影》历史图片集,是正面描写其父亲、被日本人称为战神的白崇禧的历史图集,竟然在台海两岸同时出版,可谓开创了民国史研究的新天地,是一个重大突破。在上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那段风雨如晦、波澜壮阔的历史中,白崇禧扮演了十分奇特的角色,在北伐和抗战中建立丰功伟绩,却又与蒋介石分分合合,最终败在共产党手里,迁往台湾后,郁郁不得志,并受蒋家父子猜忌,走得很蹊跷。其一生的历史,是民国的一个缩影。

在北京,白先勇就是话题。大家热衷于谈两件事,一件是他一手打造的青春版昆剧《牡丹亭》以及这次带来的新版昆剧《玉簪记》,另一件就是他推出的白崇禧历史回顾。《牡丹亭》自2004年推出以来,在传统戏剧日渐走淡的今天,竟然创造出场场客满的奇迹。事实上,改革开放之后白先勇回到上海怀旧忆旧,就一直在做两件大事,一个就是通过《牡丹亭》挽救与推广昆剧;一个就是收集和书写他父亲白崇禧的历史,打破近代以来政党纷争,湮灭历史的局限性,让近现代史的真相能够逐渐呈现。

我当年专访白先勇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个后来很有影响力的目标:在五四百年周年纪念前,也就是2019年前,中国将有一场新的五四运动,开创中国文化复兴的新时代。这场运动的重心是,重新挖掘中国几千年文化传统的精髓,然后接续上现代世界的新文化,在此基础上,完成中国文化重建和重构。我在北京追踪他在研讨会上的讲话,果然是宝刀未老。这次,他提出了“文化是最大的救赎力量,可以重新找回中华民族的灵魂”。当我看到他说,昆曲是一个文化的载体,和青铜器、瓷器一样时,不禁莞尔,眼前顿时出现和他一起吃饭谈天时,他翩然而起演一段昆曲的景象。北大的学生们真是有福,因为他们可以上白先勇开的昆曲课。白先勇讲昆曲,真是“空谷之声,奇音不绝”。    

昆曲之外,我仍然记得,当年就追问他撰写《白崇禧传》的进度。如今得知,十年磨一剑,《白崇禧传》明年就要问世,想来又要引起一番大轰动了。白先勇明年78岁了,“老而弥坚”,在文化和历史领域里越战越勇,成了与他父亲不同的“战神”。

北京凝聚全世界的目光,而我关心北京的人来人往,一个餐会,一个演讲,一个研讨,累积起来,可能就是改变中国的巨大能量。毕竟,文化是有穿透力的,也是可以创造奇迹的。我在北京街头漫步,一个念头浮上脑海:北京拆掉的城墙,是不可能重新回来了,但是,只要大家像白先勇那样有心,人来人往之际,一座座宏伟的文化与传统的丰碑,仍然可以在人们心上矗立起来,为未来中国的发展、民族的复新,奠定基础。


龙应台的度量


台海两岸有两个作家做文化部长,一个是王蒙,一个是龙应台。当年王蒙来温哥华的时候,我陪他和夫人吃饭游玩,问他当部长的体会,他回答得很爽快,部长做的问心无愧,但反省自己的个性,还是不适合当部长。同样,龙应台今年夏天来温哥华,这是她当部长后首次出访北美,我在与她吃饭的时候问她,部长当的如何?她说,酸甜苦辣,一言难尽。不过,她还要当下去,因为有发展文化的使命。龙应台目前是大陆香港最知名的台湾文化名人,她在香港担任客座教授,在大陆中国青年报,南方周末开过专栏,在北大做过演讲。

龙应台是我素来尊敬的作家,不但因为她具有大中国情怀,还因为她是一个典型的,具有批判性思维的公共知识分子,这从她的《野火集》开始,一贯如此。但最让我钦佩的是,还是龙应台的雅量。记得两年前她来温哥华宣传那本有名的《大江大海》新著,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相当客气告诉我,读了我的不少文章,不过一直以为我居住在美国。寒暄过后,我就提出很尖锐的问题,挑战她书中的主题,龙应台不但没有不悦,而是坦诚回答。在这之后,当我看到她在北大跟易中天教授进行历史性的演说,我在香港撰文商榷,对她的演说批评得很厉害,文章在海峡两岸和海外华文世界广传,引起众多的议论。我以为,她一定会生气。谁知,她一点也没有生气。这次来温哥华,从机场出来,到市中心酒店登记入住后,即刻赶到记者会现场。她一进场,就说很高兴再度来温哥华,可以见到很多老朋友。接着就问:丁果来了没有?我们电视台的记者回来转述说,她很迫切想见你这个老朋友呢。我听了很感动。但是,在她演讲前,我在温哥华的《世界日报》发表了一篇专栏文章,呼吁读者要“挑剔”龙应台。文章的题目是“两个龙应台”,其中有这样的段落:    

“我们依然记得龙应台上次在温哥华的演讲盛况,这次,龙应台还是在老地方演讲,盛况可以预期。不过,我在此要对朋友们说,一样的龙应台演讲,我们应该用两种心态和眼光来听演讲,原因无他,因为龙应台的身分发生了变化。前次演讲,她来推介自己的新书,她的身分是一个自由作家;这次演讲,她是台湾的文化部长,来推介马英九的文化愿景。

对于前者,大可以用崇拜的眼光,一睹明星的心态来听演讲,对于后者,必须要有质疑检验的眼光,甚至挑剔的心态来听。对于作家龙应台,可以无条件喜欢,对于部长龙应台,应该多问为甚麽。我们要学会用作家龙应台写《野火集》的眼光,来检验部长龙应台的言行。”

龙应台当然看到了这篇文章。但她还是没有生气。在演讲完后,她走下台,我们握手寒暄,携手而谈,宛如交往多年的老友,没有任何芥蒂。之后,龙应台与温哥华的一些作家朋友私下聚餐,我也应邀出席,我们在饭桌上开怀畅谈。

我问龙应台, 她这个部长能做几年, 她笑笑说, 预测是你的事情。对龙应台的仕途,我不想算命, 但就像我对同样以作家身分当文化部长的王蒙所说,你下台,是读者的福气,因为可以继续写作。我十分清楚,龙应台哪天挂冠而去,龙迷们一定开心。因为龙应台透露,作为部长的她,现在的创作是零。我问她,部长工作是否辛苦?她讲了一个小故事。有一天假日,她为了文化部预算而加班,结果搞到半夜。由于假日部长是没有专车接送的,她就步行回官邸,在蒙胧的雨中,走了三个小时。她开玩笑说,那天午夜,谁也不会想到,在台北街头踟躇而行的一个女人,就是龙应台!我告诉她,我儿子刚刚去美国伯克莱大学读书,送他走的时候,他头也没回。龙应台笑着但也有点落寞地回应,哈,你现在还可以送他,以后恐怕看到他的背影都很难了。我知道,这个话题触发了龙应台的母亲情怀,儿子大了,自然远走高飞,母亲的失落感,难以言喻。 

一餐饭,吃了近两个小时。部长的影子消失了,作家的龙应台,朋友的龙应台,聪慧,热情,机敏,大度,这一切特性,又回到她身上。


2013年,丁果在休士顿北美新移民作家笔会举办的湖畔诗会上读诗  

Aug 17,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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